雜篇說劍第三十

昔趙文王喜劍，釋文：“司馬云：‘惠文王也，名何，武靈王子，后莊子三百五十年。洞紀(jì)云：“周赧王十七年，趙惠文王之元年?！薄辉疲喊搁L歷推惠文王與莊子相值，恐彪之言誤。”劍士夾門而客三千余人，日夜相擊于前，死傷者歲百余人，好之不厭。如是三年，國衰，諸侯謀之。太子悝患之，俞云：“惠文王后為孝成王丹，則此太子蓋不立?！蹦甲笥以唬骸笆肽苷f王之意止劍士者，賜之千金?！弊笥以唬骸扒f子當(dāng)能?！碧幽耸谷艘郧Ы鸱钋f子。莊子弗受，與使者俱往見太子曰：“太子何以教周，賜周千金？”太子曰：“聞夫子明圣，謹(jǐn)奉千金以幣從者。夫子弗受，悝尚何敢言！”莊子曰：“聞太子所欲用周者，欲絕王之喜好也。使臣上說大王而逆王意，下不當(dāng)太子，則身刑而死，周尚安所事金乎！使臣上說大王，下當(dāng)太子，趙國何求而不得也？”太子曰：“然。吾王所見，唯劍士也?！鼻f子曰：“諾。周善為劍?！碧釉唬骸叭晃嵬跛妱κ?，皆蓬頭、突鬢、垂冠，釋文：“將欲斗，故冠低傾也。”曼胡之纓，司馬云：“謂粗纓無文理也?！倍毯笾拢屛模骸盀楸阌谑乱?。”嗔目而語難，釋文：“難，如字，艱難也。勇士憤怒積于心胸，言不流利也?！蓖跄苏f之。今夫子必儒服而見王，事必大逆。”莊子曰：“請治劍服?！敝蝿Ψ眨艘娞?。太子乃與見王，王脫白刃待之。莊子入殿門不趨，見王不拜。王曰：“子欲何以教寡人，使太子先？”成云：“使太子先言于我?！痹唬骸俺悸劥笸跸矂Γ室詣σ娡??！蓖踉唬骸白又畡文芙疲俊痹唬骸俺贾畡?，十步一人，千里不留行。”俞云：“十步之內(nèi)，輒殺一人，則歷千里之遠(yuǎn)，所殺多矣，而劍鋒不缺，所當(dāng)無撓，極言劍之利也。行以劍言，非以人言?！蓖醮髳傊唬骸疤煜聼o敵矣?！鼻f子曰：“夫?yàn)閯φ撸局蕴?，開之以利，后之以發(fā)，先之以至。愿得試之。”成云：“忘己虛心，開通利物，感而后應(yīng)，幾照物先，莊子之用劍也?！蓖踉唬骸胺蜃有菥蜕幔钤O(shè)戲請夫子。”王乃校劍士七日，死傷者六十余人，得五六人，使奉劍于殿下，乃召莊子。王曰：“今日試使士敦劍?！惫誀c云：“魯頌‘敦商之旅’，箋‘敦，治’也。”莊子曰：“望之久矣。”王曰：“夫子所御杖，長短何如？”成云：“御，用也?！卑福赫龋忠??！≡唬骸俺贾罱钥?。然臣有三劍，唯王所用，請先言而后試?！蓖踉唬骸霸嘎勅齽Α！痹唬骸坝刑熳觿?，有諸侯劍，有庶人劍?！蓖踉唬骸疤熳又畡稳?？”曰：“天子之劍，以燕溪、石城為鋒，齊、岱為鍔，釋文：“燕溪，地名，在燕國。司馬云：‘鍔，劍刃。’一云：劍棱也?！背稍疲骸笆?，塞外山。此地居北，以為劍鋒。齊國、岱岳在東，為劍刃也?！睍x、魏為脊，周、宋為鐔，成云：“鐔，環(huán)也。晉、魏近乎趙地，故以為脊。周、宋近南，故以為環(huán)也。”韓、魏為夾，司馬云：“夾，把也。一本作鋏，同。一云：鐔，從棱向背；鋏，從棱向刃也。”包以四夷，裹以四時(shí)，成云：“懷四夷以道德，順?biāo)臅r(shí)以生化?！崩@以渤海，帶以常山，遠(yuǎn)統(tǒng)北海，近帶北岳。二句應(yīng)在“包以四夷”上。制以五行，論以刑德，刑，罰；德，賞也。皆以劍言。古人有劍論。開以陰陽，持以春夏，行以秋冬。春夏〔一〕長養(yǎng)，則持而不御；秋冬肅殺，故行用之。此劍直之無前，直，當(dāng)也。舉之無上，案之無下，運(yùn)之無旁，上決浮云，下絕地紀(jì)。此劍一用，匡諸侯，天下服矣。此天子之劍也。”文王芒然自失，曰：“諸侯之劍何如？”曰：“諸侯之劍，以知勇士為鋒，以清廉士為鍔，以賢良士為脊，以忠圣士為鐔，以豪桀士為夾。此劍值之亦無前，舉之亦無上，案之亦無下，運(yùn)之亦無旁，上法圓天以順三光，下法方地以順?biāo)臅r(shí)，中和民意以安四鄉(xiāng)。成云：“四鄉(xiāng)，猶四方?！贝藙σ挥?，如雷霆之震也，四封之內(nèi)，無不賓服而聽從君命者矣。此諸侯之劍也?！蓖踉唬骸笆酥畡稳?？”曰：“庶人之劍，蓬頭、突鬢、垂冠，曼胡之纓，短后之衣，瞠目而語難，相擊于前，上斬頸領(lǐng)，下決肝肺。此庶人之劍，無異于斗雞，一旦命已絕矣，無所用于國事。今大王有天子之位，而好庶人之劍，臣竊為大王薄之?！蓖跄藸慷系睿兹松鲜?，王三環(huán)之。成云：“繞食三周，不能安坐?！鼻f子曰：“大王安坐定氣，劍事已畢奏矣。”于是文王不出宮三月，劍士皆服斃其處也。司馬云：“忿不見禮，皆自殺也。”
〔一〕“夏”原作“秋”，據(jù)正文文義改。